第79章 逃脱
月朗星稀，那天晚上的云层很厚，空中高悬的月亮时隐时现。池塘边虫鸣阵阵，风吹的树叶簌簌作响。水边传来一种蛙类的叫声，酷似牛叫，声如洪钟。关小羽独自一人被关在水塘边的小屋之中，四周被黑暗笼罩。饥饿和恐惧纷纷袭来，她闭上眼睛无法成眠，耳畔各种怪异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
人在这种环境中最容易胡思乱想，关小羽的脑海中浮现这一幕幕过往的画面。被自己的亲人锁起来，逼迫她同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种事情居然还会发生在一个文明的社会。说出来就像是天方夜谭，那些生活在城市，接受了良好教育，有着良好家庭背景的年轻人可能压根就不会相信。但这世界是有很多事情，不会因为你不相信它就不存在。自己以往拼命想要维护的所谓完整的家庭，真的值得自己费尽心力去维护吗？也许是时候将自己从这泥沼中挣脱出来了。
还有，陆修远呢，他现在在做什么？
夜深人静，关家的宅子里，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游荡出来。从那一瘸一拐的走姿可以断定是关小羽的父亲关青山。他先是确定其他人都睡下了，才慢慢走出了房间，尽量不造成一点响动。夏夜里穿堂风凉爽，继子关亚军就睡在堂屋撑起的弹簧床上。借着微弱的天光可以看到桌子上放着两部正在充电的手机。关青山顺势拔下了关小羽被抢走的新手机，关亚军翻了个身，索性只是接着睡去，并没有醒来。关青山轻手轻脚又尽可能行动快速的出了门。
关青山中风后，这个家里的人便都把他当作一个废物，曾经一度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只有女儿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关注和依恋他。他明白在女儿心中，自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是拼了命也想要守护的。他当然也爱自己的女儿，但这份爱是有局限性的。从许多年前他决定组建新的家庭开始，就注定要背负上其他的顾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刘红艳就是有再多不是，也是她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妻子，他不愿与之撕破脸皮。更不愿自己本就凄惨的人生再落得一个孤家寡人惹人耻笑的下场。
关青山顺手拿起了院子里的斧头，出了门，便沿着四下无人的街踽踽独行。街坊家时不时传出几声狗吠，深夜里听得人心烦意乱。他了解自己的大哥关大海，精于算计，唯利是图。千方百计教唆妻子把关小羽从城里骗了回来，没有达到目的又怎么会轻易就放她离开。假意入睡，让他们放松警惕。再从他们的谈话里听出一些端倪，猜到了藏匿关小羽的地点，再趁着深夜独自行动。
陆修远开车到了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镇子上的铺子都已经熄灯打烊，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旅馆还开着门。包裹上的地址只到镇上的快递代收点，并不能直接替他找到关小羽的家。白天他拨打收件人号码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告知他打错了，说自己不知道关小羽这个人，这令他疑惑更深。深夜寻人无从谈起，也完全没有头绪，只好先找一家旅店住下，准备明天再想办法打听。
躺在旅馆狭小的床上，一边充电一边翻看相册里的照片。尽管此时有千万个问号和解不开的疑惑占据他的脑海，他一看到照片里关小羽灿烂的笑容就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临睡之前，陆修远决定重新拨打一遍那个熟悉的电话。尽管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没有回应的准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电话竟然拨通了，不过响了十几秒钟依然无人接听。
“喂？”直到电话那头一个略显苍老和疲惫的男声响起，陆修远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关青山拿到女儿的手机后便费了一番力气将那张捡回来的电话卡装了回去。他走在去找女儿的路上，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想着或许就是女儿哪个重要的朋友也在担心她的安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陆修远紧张地解释着自己的身份，以及他已经到了镇上想要见关小羽一面。关青山告知了他具体的地址，陆修远便一刻也不敢耽误。从床上跳起来，发动了停在旅馆外面的车子。
对于关青山来说，哥哥关大海的那个鱼塘路途有些偏远，加上他自己行动不便。走得满身大汗也相距甚远，得知有一个人愿意赶来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他扛着那把斧头，站在村子的入口，颤颤巍巍地点燃了一只卷烟。
几分钟后，一辆汽车从村外的马路上呼啸而来。
关青山坐上副驾驶，用尽可能清晰的声音指挥着车子前进。
直走，左转，左转，右转。车子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道上奋力前行，却越走越偏僻。面对这个自称是关小羽父亲，不苟言笑的男人，陆修远虽满心疑虑却也不敢过多质疑。而关青山也暗中观察了这个深夜里和他一同寻女的年轻人，只见他眉头紧锁，内心里透出来的担忧藏也藏不住。
“到了。”关青山说。终于，车子在荒郊野外，无路可走的地方停下。不远处就是阴森森的树影，在看着关青山扛在手上的那把斧头，散发着一种灵异的气息。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陆修远不解。
“是我对不住孩子。”关青山说着带头沿着那条一米宽的小路向前走去。陆修远虽然还没搞清楚却也甘愿紧随其后。
关小羽在半梦半醒之间忽听得外面传来了不寻常的响动。似乎是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人发出。大概是自己饿到出现幻觉了吧，这大晚上有谁会来这荒郊野外？莫不是来偷鱼的？那自己该不该求救呢？万一碰到的是满心邪念的坏人又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关小羽屏住呼吸，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阿羽，阿爸来了。”关青山轻轻呼唤。
关小羽想要回答无奈嘴巴被封住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
小屋的门被一把小锁和一把链条锁上了双保险，这时候关青山带来的斧头就排上了用场。他奋力朝那锁上劈了下去，但力量有限未能打开。
一开始陆修远觉得难以置信。好好的，关小羽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听到里面传出的呜咽声之后他立刻心被揪了起来。陆修远从关青山手上夺过斧头，轻轻嘱咐到：“我来。阿羽，你后退，离门远一点。”
陆修远卯足了力气，额上青筋暴起，一下又一下向那门上的锁砍去，直劈的火花四射。看那阵势，他恨不得立刻把这房子都拆了去。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陆修远冲了进去。抱着靠在墙角的关小羽久久不愿松开。
关小羽嘴里发出呜咽来提醒，他才赶忙想到要为她移除嘴上的胶布。
“憋死我了。还有手呢。”关小羽等不及要让他给自己松绑。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嚎啕大哭。也许是不想加深父亲担心和内疚，她故意装出来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该不是又在做梦吧？”关小羽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修远一脸严肃地质问。
“哎呀，这里蚊子太多了，我被咬了一身包，还是出去再说吧。”关小羽找了个借口搪塞他，带着父亲离开了鱼塘边的那个小破屋。
家里自然是不能回了，陆修远带着两人来到了镇上的旅馆。不顾她的反对让关小羽躺在床上休息。
“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修远决意要弄清楚真相。
关青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其实就是，他们让我去相亲，我不同意，所以他们想给我一点教训，让我乖乖听话，就把我关起来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关小羽说得轻松，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才遭遇了怎样非人的待遇。
“什么叫没事了？他们这样做叫作非法拘禁，是违法的。你这么容易就妥协了，他们以后只会变本加利的欺负你。我看我们还是报警吧。”陆修远怒气未消，语气中带着心疼。
关小羽还没有回应，坐在一旁的关青山就忍不住开了口：“不行，不能报警。家丑不外扬，都是一家人。”他费力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可是——”陆修远还想争辩，被关小羽拦了下来，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把东西收好，我回了。”关青山把手机放在关小羽手上，对她说：“是阿爸对不住你。”
“我送您。”陆修远不忍心看着腿脚不灵便的他一个人走。
两人走出了旅馆的门，关青山看着陆修远的眼睛，郑重地说：“照顾好阿羽。”
陆修远点点头，不必多说，他也会这么做。
送走了关青山，陆修远回到房间里。此时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关小羽躺在床上，被捆了一天的手臂酸痛，还留着没有消散的瘀痕。陆修远坐在床的一侧，只望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生气啦？”关小羽察觉到他的不愉快，撒娇的摇着他的手臂。
“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家里的这些事情？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陆修远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因为他有些后怕。若自己没有一意孤行的找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当他看到关小羽被关在那个漆黑的小屋里时，整个心都要碎了。
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关小羽的眼圈迅速泛红了。陆修远有些慌乱，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吓到了她。手忙脚乱地为她擦去滚落的泪珠，不知所措地安慰着：“哎，你不要哭啊，是我不好，我不问了，你不要再哭了。”
拼命伪装的坚强被捅破了一个洞，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水，无法轻易地停住了。
“我也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啊。跟你讲我害死了自己的妈妈和弟弟，还有像蚂蟥一样的后妈和哥哥要供养，有一个差点瘫痪的爸爸要照顾？还是跟你讲我的亲人们为了几万块钱的彩礼就谋划着要把我给卖了？这些事情光是用平静的语气讲出来也会被人当作是在卖惨吧？我不想这样。我也想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那么骄傲的活着。把自己的伤口扯开给人看，放弃最后的这一点自尊我做不到啊。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跟你之间的距离更远了，远到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平等地站在你身边……”关小羽哽咽地诉说着，仿佛要将积压了许久的委屈一并倾吐出来。
“傻瓜，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没有什么平等不平等，在我心里你比我自己还重要。我只希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抗。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陆修远双手捧着关小羽的脸，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碰着她的鼻尖，仿佛能闻到她的泪水散发出咸涩的味道。那时他在心里默默地对着自己许诺，今后的日子里，不要再让她流泪了。
那天晚上，就在乡村旅店简陋的房间里狭小的床上，他们相对而眠。敞开心扉，心的距离才会更近一点。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驱车踏上归程。
“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陆修远关切地说。
“不用了，直接去公司吧，我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关小羽看着陆修远的侧脸坚定地说。想了想又问：“你就这样跑出来两天也没关系吗？不会被开除吧？”
“我们这个工作比较自由，大家比的是技术，没那么容易就走人的。”陆修远安慰她。
真好，果然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临近下班时间。关小羽对着陆修远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便独自朝着总监办公室走去。
陆修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着，觉得那个元气满满，坚韧不拔的关小羽又回来了。
其实此刻关小羽的内心充满了忐忑。尽管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被王总监骂的狗血喷头，然后再被小刘助理冷嘲热讽无情地赶出门。但她总归不想事情就这样真实残忍的发生，因为抱有希望所以才心怀不安吧。
关小羽来到总监办公室的门外，便听到里面传出总监怒气冲冲的争论声。虽然知道总监有时候脾气不好，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如此激动愤怒。因为只有总监一个人的声音，断定她应该是在打一通电话。不多时，那声音停了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听到里面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关小羽顾不得多想，赶紧上前敲门。
“王总监，你没事吧？”办公室内并无人回应，关小羽再次敲门：“王总监，我是关小羽，我可以进来吗？”依然无人应答。
关小羽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顾不得经过同意便擅自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眼前的一幕让关小羽惊呆了，王总监倒在了办公桌前的空地上，全身抽搐，看上去十分痛苦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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