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和三十三年,五月初七,皇后侍疾,皇长子随侍。”

        “天和三十三年,五月三十,陛下病情加重,皇长子侍疾。”

        “天和三十三年,六月初一,陛下驾崩,皇次子赵以宸即位。”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个朝代的更替完成,而那沓书卷里,也只有一句关于赵以宸的记录,没人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

        就在整个朝堂都以为会由赵以泰继承皇位时,一道关于赵以宸的继位诏书从天而降。

        宋知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有些上了年份的墨迹,不过几行字,轻描淡写结束了一个帝王的晚年时期,又轻而易举地展开了下一代帝王的桎梏岁月。

        她将这书卷收好,放回了它缺失的地方,涉及到赵以宸的私事,她也不好再多看下去,事情已成定局,就算那时赵以泰有登峰造极之势,如今的皇帝也是赵以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也没有发现,再往后翻上几页,有明显被人修改的痕迹。

        宋知将最后一箱书卷放回藏书楼里,这存放几代的书卷典籍算是被彻底理清。

        “贵妃娘娘,陛下不见了。”秦内侍的声音有些着急,明显是跑着来的。

        “怎么回事?”宋知有些茫然,这偌大一个殿宇都是赵以宸的,他想去哪也不必躲着人吧。

        “陛下说他想要库房里的清单,命老奴去找司仪局的人拿,结果等老奴再回天圣殿时,陛下就不见了。”秦内侍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奴以为陛下是去哪里转悠了,等了大半日都不见人,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没出去过这么长时间。现下已然要天黑了,老奴担心....”

        “会不会是去德妃那里了?”

        “老奴差人去寻过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秦内侍,您要比我待着陛下身边时岁长,若您都不知道陛下会去哪,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宋知略有一丝歉意,她最近都是躲着赵以宸的,能避则避。

        宋知已经婉拒了秦内侍,然秦内侍还是低着头,站在宋知旁边不为所动。

        她深叹一口气,委身居他人之所,岂有主人不见了不寻的道理,“你还有哪些地方没找过?”

        “回娘娘,四宫六院都寻过了,就连那位的故居也寻过。”

        “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歇吧,我去其他地方再看看。”

        “老奴谢过娘娘。”

        秦内侍一圈人走后,藏书楼里又剩下了宋知与青玥两人。五月的暖风从窗户里吹进来,透在皮肤里也不觉凉,还有种宁神养息的舒适感,青玥拉了拉宋知的衣袖,“娘娘要去找陛下吗?”

        宋知沉默了一会,牵起青玥的手,“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回漪澜殿把褥子铺好,我想睡软一点。”

        “那我等你回来。”

        宋知一个人走在宫街上,以往她总觉得这里会吃人,甚至在白天里也经常抱着恐惧的心里。

        在这待久了,都快要忘记当初那害怕的感觉。

        她将散落在脸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去,抬头发觉有一道人影坐在城墙上。

        顺着宫街再往前一点,她就能与那城墙上的人见面。

        宋知本可以喊来秦内侍,让那些内侍将那人请下来,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上了那个台阶。

        “陛下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叫秦内侍他们好找。”没上来时不觉的城墙有多高,现下真正站在这墙上,才发觉这高处有些令人发怵。

        “上来透透气,你怎么来了。”赵以宸对宋知的到来还有些意外,他以为没人会发现这个地方。

        “秦内侍找不到陛下,便找到臣妾这里来了。”站在城墙上俯瞰而下,宋知这时才发现锦州原来这般好看。

        “听徐行之说你今天问他要藏书楼缺失的那部分书卷了。”赵以宸顺着宋知的目光看去,整个锦州城尽收眼底。

        “陛下赎罪,臣妾不知那些与陛下有关。”

        “无妨,你看到的是徐行之他们修改过的。”

        宋知有些诧异,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赵以宸修改过案卷也并非什么破天荒第一遭,怎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有些负罪感。

        “我其实并不想坐这个位置。”见宋知没有搭话,而他心里实在郁闷,太想找个人疏解。

        人活一世,总有许多不情愿。

        以为这顶端的位置有多荣华富贵,实则想要的人得不到,偏偏落到不想要的人手里。

        “当年,母妃是不想生下我的,皇后已经有了赵以泰,她不想让自己陷入党争,更不想让我一出生就要参与立储之争,喝了避子汤,堕胎药,都没用。后来月份大了,母妃对我也有感情了,就不舍得打掉我。”

        一口烈酒下肚,春日来的晚了些,江南的景色才刚开始显山露水。

        “于是,端淑贵妃想让你藏拙,以此来尽可能的避掉皇太后的眼线。”宋知侧颜向赵以宸望去,对他手里的酒杯也有些馋意。

        她一把抢过赵以宸手里的酒,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接过就直饮一大口。

        “你与她还真是不一样。”赵以宸看着空空的手,嘴里嗤笑着。

        烈酒上头,此刻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妃子,只不过是两个相互寻求慰藉的可怜人。

        “怎么不一样?”宋知被烈酒辣喉咙有些嘶哑,五官也都拧在了一起。

        “她虽与我关系好,但总是跟我保持距离,就连我喜欢她,她都不知道。”赵以宸嘴角扬起来了些,又拿回宋知手里的酒杯,“若今天是她在这里,她定是会重新拿一个杯子,再满怀热烈的与我干杯。”

        那泛凉的记忆,盘桓在锦州的万家灯笼中,凝聚在江河湖海的水汽里,漫在月光下,尘封多年的旧事又涌上心头,聚在眉眼当中,又在眼波中来回流转,不觉阑珊已至。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当好这个皇帝,孝期马上就要过了,皇太后也快回鸾了....”回忆往事,他眼里不禁泛着些泪光。

        此情此景,宋知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他,他们之间没有尊称,这样一来倒很像刚认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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