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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风雪满,还来帘外梅隐香(何文泽×时笙)


  “滚出去!你怎么还不死!来一次不懂规矩一次,你娘死了,你自己是没人教么?!”

  皇帝的茶盏虽然珍贵,可还是很轻易的丢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少年明显吃了痛,轻轻哼了声,咬了咬嘴唇,他低下头,显然何涉的话有些伤了他,“奴才告退。”

  何涉要留时延商量些事,时笙还小,他便也只是看了几眼便让时笙退下了。

  “大公子!”时笙跟在后面,宫里的路长长的,他眼前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何文泽低着头,没有理会时笙。直到快到了宫门,这才依着出门,回首一望。

  “诶…”时笙追的累,何文泽的回眸对于他来说有点远,时笙看不太清,只是觉得,他眉眼五官间的顺从和些许的无惧,煞是好看。他想追上去,可没有何涉的口令或是自己父亲跟着,他是出不去的。

  时笙知道,这是何文泽惯用保护别人不知情的方式。跟他扯上关系,无论是哪方面,都不好。在所有时候,旁人若是好好叫他,他便都不曾正面理会,只是递个信,表达一下礼貌便到此为止了。

  时笙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风华绝代翩然离去。

  时笙从来都不安分,他求了时延,要做何文泽的伴读。何文泽是唯一留在蜀国的皇子,虽说不受宠,可有个伴读,也是很正常的事。时延拗不过儿子,本也无心争权夺利,便禀告了何涉,他便成了何文泽的伴读,搬入宫里居住。

  他并不了解何文泽,甚至说他都不怎么敢确定那天见到的就是何文泽。堂堂蜀国大公子,怎会这样惨?时笙早就听过传说里的何文泽,才高八斗,却是个扫把星。他只想赌一把,为了那冷清的倾城一顾,也为了传言里的何文泽。

  “大公子。”时笙老老实实的向他行了个礼,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何文泽住的偏僻,时笙一个人拎着这些来,早就累的气喘吁吁。

  何文泽勾了勾唇角,伸手接过他的包裹,又顺手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盛夏的日光迷人眼,时笙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睫。

  “何故惹我。”

  那声音冷冷淡淡的,可时笙听出了了,那里面有些不自觉的讨好。应该是他长期以来看人眼色所致。

  “在下仰慕殿下才学,愿此生侍奉殿下左右。”

  何文泽一愣,那是他活了八年,听到过最坚定的一句话。

  同样,那也是时笙活了八年,说过最坚定的一句话。

  “蠢。”何文泽背过身,几乎是轻哼出的一个字,而后他又补上句话,“你可知跟我扯上关系,就再也不会有翻身的日子了。”

  “在下知道。在下也不想有翻身的日子,在下只想一辈子陪着殿下。在下说过了,愿此生侍奉殿下左右。”时笙懒得奉承,何文泽不受重视是众人皆知的,奉承也是平白惹人嫌弃,倒不如直说知道。

  何文泽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许久,他才淡淡说句,“还不快跟我过来。”

  时笙心下一喜,忙跟了上去。

  宫殿偏僻,但过个门便是宫人们的住处了,平时倒也安静。何文泽爱干净,不大的院里被他种了几株盆景便也罢了,院里的树长得葱郁,一看便是用了心照料的。

  “宫里的晚上不比你府上,你若实在是怕,便来正殿找我就好了。”何文泽替他整理好了床,又收拾好他带来的东西。时笙只看着他几乎没停下过,自己带来的些有用没用的,他一会便准确的整理好了。

  “啊?这晚上还有什么不同吗。”时笙想搭手,何文泽却很明显的一个转身,自己便没机会收拾东西了。

  “晚点你就知道了,不过没事的,我睡得晚,估计你都睡醒了,我可能还没睡。”何文泽笑笑,忙活了好一会,“饿了吗?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这大公子,可真是好看。一颦一笑的,都像是画上的人。时笙从前总听人夸自己俊俏,可这真见了何文泽才知道,原来男子也是可以这样好看的。

  “不饿!在下吃过啦。”

  何文泽点点头,又叮嘱道,“这里不常有人来,没那么多规矩要守,你直接叫我名字也行。不过虽然来的人不多,但来的一般也不是人。”

  “啊?!”时笙小脸顿时吓得煞白。

  “你想什么呢。”何文泽无奈笑道,“这边乌鸦经常来,咱们这处不远是烧人烧物的,拖尸体去乱葬岗也是走这边的小门。这群乌鸦常在那边,性子也不怎么温顺,久了倒是无所谓,但是开始你还是小心着点,别让它们伤了。”

  时笙算是明白了何文泽口中说来的不是人这句话的意思了,第一个不是人他说了出来,第二个不是人…那来的是尸体啊。

  “没什么可交代的了,有时间可以自己照顾下花草,然后吃过饭最好就把宫门锁起来,其实你看着就好,我一般会自己做,忘了的时候你注意帮我一下就好了。偏房后面是书房,不过书大部分是我默下来的,你要是爱看就自己去找,虽然坏了也没事,但再默一本还是很费时间的。”何文泽若有所思道,“啊,对了,晚点过来厨房,你要是现在不饿,晚上就自己做饭吃。”

  他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时笙总想多听他说几句。

  傍晚吃过饭,时笙便准备去锁门。他在家是当做宝贝宠的,虽没做过这些事,可既然现在离了家,做了别人的侍从,那便是要学的。

  “时少爷安好。”行色匆匆的太监抬着什么,看到时笙,在宫门口停了一下。正是因这点头问安的功夫,车放正了,车上的白布便顺势滑了下来。

  时笙一愣。

  板车上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已经断了气,看样子应该是被打死的,怨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天空。那尸体没了手,断口处血污也凝了。

  太监似乎也知道了什么,连忙唤了同行的给盖上,匆匆离开了。

  “那应该是个偷了东西的。你运气好,挺久没有这事了,你给赶上了。”

  时笙猛地一回头,何文泽站在背后打趣道。

  “给我吧。”何文泽伸出手,向他要了锁。

  时笙浑浑噩噩的将锁递给他,不住的发抖。

  何文泽也没多管,自顾自锁上了门,而后才转过头来,“别怕。”

  这夜时笙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都是那具女尸摇摇欲坠的恨,那眼睛里更多的是夹杂了痛到错乱的眼神。

  他抱着被子,闷出了一身汗。

  他不敢去找何文泽,直说了总归是来做下人的。怎么能去麻烦主子。自己是从小血都没见过的,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些,居然是一具尸体。他想起府邸里的安稳,绣褥软床,吃的喝的守夜人都有。

  “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忽然有人叩门,时笙记得家里女眷们讲的诡话,她们说,如果应了灵魂的话,就会被带走。

  小孩子总是爱把所有传奇神话当真。

  时笙又把被子裹紧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那我进来了?”

  门被推开,时笙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上锁。

  脚步声临近,然后轻轻的掀开了他的被子。时笙不敢睁开眼,缩成一团发着抖。

  “我知道你会怕,就来陪你了。”

  听了这话,时笙才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缝看到了何文泽深夜里也十分温柔的笑意。

  “大公子…”他坐了起来,垂着眼眸,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浑身发冷。

  “就和你说过了,宫里不比你府上,从来没有那么安逸。”何文泽拍拍他身子,“你要是后悔,我觉得你家的势力,其实也是能把你带出去的。”

  “不。”时笙虽是恐慌,但还是一口拒绝,“我不要回去,做完决定我这辈子就是大公子的人。只是,您别赶我走。”

  “嗤。”何文泽忽然笑出声来,这是他难得的属于自己的表情,“行,今天我陪你吧。我把东西抱过来,你睡就是。”

  时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安心。其实原本以为何文泽要带的是些被子枕头,结果没想到他只抱了几本册子,一摞白纸。

  “大公子?”时笙看着这些东西,乱七八糟的堆了一桌子。

  “嗯?”何文泽头也不抬的整理着,其中有几张写了字的纸他收拾了放在最上面,这才看向时笙。

  “这?”时笙一脸疑惑。

  “我要默东西呢,还没有写完。”

  时笙撇了撇嘴,也不好说什么,不知怎么,有点从心底里的落寞。算了,不急,反正有的是机会…

  想到这,时笙被自己吓了一跳。

  干什么?有的是机会干什么?

  他没再想下去,看着何文泽吹了灯,将火烛压的很暗。时笙安安静静的缩了下去。借着微弱的火光,何文泽认真的样子里有着不甘平庸,恍若千里外的海,非要掀起属于自己的波澜壮阔。而在昏暗的灯下,侧脸却也勾勒出字里行间的温存。

  时笙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兴许是看着何文泽写字看累了。

  何文泽趴在桌上,手边是写满了字的纸。夜里带来的白纸,现在一张不剩。

  他笔尖转动生花,一笔一划透露着少年意气。

  时笙轻轻拖起了被子,搭在他身上。那小猫一样的睡颜直接戳中了时笙的心,他小时候是不爱读书的,他总觉得,既然是默下来的,看看何文泽的字也是好的。于是便坐在桌边,拿起那些纸页,专心致志看起来。

  直到未时一刻,时笙才放下了手里的纸。

  “可都记下了?”

  时笙一惊,忽然与何文泽四目相对。

  “我…我不是有意的。”

  何文泽摆摆手,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将单被放在床上,又坐回椅子上,“没事,我不在意这个。我更在意你看会了没有。”

  “大公子什么时候醒的?”时笙刚想站起来,却被何文泽又按了回去。

  “午时吧。外面阳光太惹眼了,恍的我睡不着。看你在用功,我就多趴着看了你一会。”他把几本书册摞起来,整理好了纸张的页码。

  时笙不禁羡慕,这都是他自己默出来的,就连页码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再看我也看不出花来。”何文泽狡黠一笑,“跟我去做吃的,回来把这些背给我听。”

  “啊?”

  何文泽根本不等时笙反应的机会,便自己出了门。

  “大公子,您会做吃的呀?”时笙是第一次进厨房,左看看又看看,摸摸厨房里为数不多的些食材,“怎么做啊?”

  何文泽看看他傻乎乎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这些不太新鲜,口感上可能是差了些,看你带的东西里没几本书,你应该也不怎么爱读书,做饭这活我干就可以了,你好好念书,我给你的你都看着就是。”

  他把手里的菜洗干净了,“等你书念的差不多了,我教你。然后呢,你现在也别干站着,到门口里给我摘两片花瓣。”

  “门…门口啊?”时笙眼神撇了好远,“我…”显然,他是对昨天的事心有余悸。

  “我没开门,而且一般白天也没什么事。你要实在是害怕,我去就是了,你过来帮我把菜切好了,注意别伤了手。”

  时笙点点头,拿起桌案上的菜刀,一时愣了神。这…这要怎么切…好在他犹豫了没有几秒,便直接开始了何文泽交给自己的工作。虽然这好好的菜刀,给他用成了砍刀。时笙怕疼,源自于他幼年时的一次摔跤,磕破了手,差点磕掉了一颗牙。他也怕些锋利物件,时笙和普通的王公贵子一样,怕疼人怂,尤其怕别人打自己。

  “……”何文泽手里捏着两片花瓣,眼神里略微透出了点嫌弃,“你这…干什么呢?”

  “啊?”时笙拿着菜刀砍的不亦乐乎,没有听清何文泽的话。

  “真是不理解你们这些富贵窝里长大的孩子能干什么,去帮我接水吧。”何文泽揉揉头,无奈道。

  时笙在他眼里明明看到的不是嫌弃,而是自己府里上下看自己的眼神,无奈的宠溺,也是无条件的宠溺。他眨了眨眼,应了声便去接水了。

  “你爱吃甜吗?今天我给你做的第一餐,我想着给你做点花糕,你要不爱吃甜,我就少放一点糖。”

  少年时的友谊总是来得单纯,也许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定下了日后的至交。

  “齐、楚救赵…呃…亲,亲…亲…啊,亲,则将退兵;不亲,不亲…不亲则…不亲,则且遂攻之…”

  正如何文泽所说,时笙向来不爱读书。

  何文泽一边听着时笙磕磕绊绊的背书,一边接着默写东西。他头也不抬依旧奋笔疾书问,“自己说,合适吗。”

  “不合适…”时笙像是霜打的秋叶,畏手畏脚的耷拉着头。

  “知道就行,昨天和你说过书房在哪儿了,自己去看,把这个背下来,背不下来就先写个十遍再说。”

  时笙撅起嘴,左右转了转眼睛,最后对上了何文泽盛着清浅笑意的眉眼。

  “嘶…”时笙慌忙移开了眼,看向房梁。

  “要用功哟,不用功的话晚上让你自己睡。”

  就算是这种话说出来,也是温温柔柔的。时笙点点头,“知道了…”

  书房里充斥着纸页的味道和些许尘土味,时笙仔细嗅了嗅,倒是好闻。他抽出本书,那书页上的字体也写的端正,从头翻到尾,连一个错了的字也没有。

  一直到夕阳西下,何文泽才专门端了热菜来给他。

  “好啦,先吃点东西。”何文泽揉揉他的头发,“我知道你应该爱吃肉,我也没有,给你要了点。”说罢,他将手里的鱼递了过去。

  “大公子不吃吗?”

  “不吃。”何文泽松了口气,悄悄把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时笙没看到他手上新添的伤痕。

  宫女太监也是人,受了委屈也要发泄。宫里的花花草草都伤不得,他们又是最低的地位,虽是不禁互相的慰藉,可总也没有那么些胆大的。一部分是想,苦于没人跟自己慰藉。于是这些年岁大了时间久了的宫人,便会靠着些存下的钱财替小宫女小太监们做点事,可这代价也不是一般的。何文泽自小随着他们长大,自然是知道他们的规矩。

  憋久了的宫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何文泽本就不受重视,一开始还没人愿意和他做交易,后来久了,几个胆大的尝了甜头,一来二去传开了,也便都敢了。本就是受了皇家的欺凌,有机会能从皇室身上报复回来,他们自是愿意的。这种事何文泽顶多是在自己母亲的忌日或者什么特殊日子做,他也怕疼,也不敢多做,他总想着,无忧走了,还有人竟不嫌弃自己,自己总是要好好对他的。

  看着时笙的样子,何文泽暗暗下了决定,一定一定,要保护他,绝不能让自己牵连到他一分一毫。

  夜里的皇宫安静的像是一口巨大的井,淹死不知多少无辜生灵。

  二人熟络的快,时笙性子也大气自信,便直接求了何文泽陪着自己睡。

  “怪丢人的…”何文泽有些怕羞,死死地抓着被子不撒手。

  “大公子,您耳朵好烫。”时笙的手不经意的触到了何文泽的耳畔,立马缩回了手。

  何文泽没有接他的话,翻了个身看向他。时笙这才看到,原来微微羞红脸的大公子,竟然这样好看。像是街边女子嫁人时,脸上普遍轻擦的胭脂,也许是因为要见新郎,便更红了几分,愈发娇媚。

  一直到何文泽都睡着了,时笙还在看他的眉眼,他发现何文泽更喜欢把自己缩成一团睡。起初时笙从未好奇过自己的睡姿,直到第二日来自大公子的诉苦。

  “你以后要是再踢我,我就打回你。”

  据说自己昨夜是直接把何文泽踢下了床,先是抢了他的被子,而后是踢了他的肚子,最后是把他直接连人带枕头的踹了下去。何文泽回忆道,“我还没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日子过的快,久了时笙也能发现,何文泽有时会想想二皇子。开始问他还不愿说,往后他便说的自在。

  如若不是出使卫国,时笙总觉得这样温柔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他刚同何文泽回来,便收到了何文策死亡的消息。

  那正是何文泽的生日。

  陈贵妃固执的认为是何文泽的原因,死死的盯上了他。

  “大公子…”时笙小心翼翼的捧了茶过去递给他。

  “啊…”何文泽疲倦笑笑,可很快就转为了难过的表情。“阿笙…”他接过茶放在一边,想说什么却又陷入了沉思。

  “阿笙…我是不是,不该活着…”

  许久,时笙只听到了这句话,话里的绝望是这个年纪从不会有的。这种绝望,从来只出现在希望无果里。

  “不是的啊,大公子,您…”

  “算了。”何文泽叹了口气,“你出去吧。”

  时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跟他一年,何文泽第一次赶自己出去。“哎,好…那大公子您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不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让何文泽心情更糟糕,便也只能惺惺退了下去。

  下午后时笙就没见过何文泽,他也不敢锁门,可初来宫里的那事,时笙一直对这个大门怕得很。他等在门边,低着头不敢往外看,所幸,今天没有什么人。

  直到子时,时笙迷迷糊糊醒来时,才看到了何文泽。他一惊,自己竟然依着门睡着了,夜里风冷,穿堂而过似是哭声。

  何文泽喝了个烂醉如泥。

  时笙是第一次见到他说过的乌鸦,此时三两只落在院子里,扑腾着想要落在何文泽身上。他看到时笙醒了,幽幽转过头,干净的蓝眼里是酒后的麻木。

  “大公子…”时笙忙起身将门锁好,看向外面时,还是心里发慌。

  “你怎么还不走。”何文泽挥挥手赶走了那群乌鸦,衣袖滑下堆出好看的褶皱,“你不怕死的吗。”

  时笙借着夜里惨白的月光,忽然看到他手臂上的伤痕。

  “大公子?您是伤了自己吗?怎么会这样?”时笙忙上前去,也顾不得那么多,抓住他的手臂掀开了衣袖。

  是斑驳的刀伤和不知什么戳出来的血洞。仔细看着,似乎还有不少浅浅的疤痕未曾褪去。

  时笙一阵恐慌,他这才知道,那乌鸦是贪恋鲜血味才来的,可具体为什么迟迟不伤他,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也想是自己伤的。我去看我娘了,今天…哦…昨天不是我的生辰么,我去看看她,我没有酒,找人讨的。”何文泽呆滞的收回了手,“你别看了,别看…”

  他转过身摇摇晃晃的往屋里走去,时笙忙跟上,他只看何文泽在柜子里扒拉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

  “大公子您找什么…”

  何文泽没理会他,瘫坐在地上,手指上掐算了两下,神色没有任何改变。虽是如此,可他却忽然呜咽了起来。

  “阿笙…你跟着我哪有什么好结果啊,你跟着我干什么啊…我就是个灾星,我…我…”

  时笙连忙跪在他身边,“大公子…您今天到底怎么了啊…”

  “你不知道,我克死了多少人,我只知道我的幼年是因为姐姐,我的乳名也是因为姐姐,我是姐姐的替身,陛下原以为我带走了一个便罢了,可我怎么…那时还好,都还好,我不懂,可现在我懂啊,我三弟,因为我没了,因为我…”何文泽的衣服上弄得全是血,也沾了不少泪,显得脏兮兮的。

  “我帮您换身衣服吧。我们待会好好说好不好。”时笙拍拍他的背,他却猛地一躲。

  “不要,不要。你听完我说。”

  “我不知道我活着除了恶心人我还有什么用处。”何文泽似乎冷静了不少,“可我不想死,我什么都没拥有过。我想吃点好的,想要瓶酒我都要去这样换。我不甘心。”

  “什么?”时笙问道。

  “你看到没有,这些都是他们弄的。嗯…”酒劲还没过,何文泽揉揉太阳穴又道,“簪子,刀子…满意了才肯给我,凭什么啊,我是蜀国的大公子,凭什么啊,我为什么活得不如他们啊。呜…真的好不甘心,好疼。”

  何文泽乖乖的睡了过去。

  时笙有些脊背发冷,到底是谁敢这样对待皇子?或者说…他都经历了什么?时笙将他抱上床榻,解开了他的衣带。

  胸口和手臂上的血污粘住了衣裳,贸然扯下来应该只会让伤口更重。

  时笙俯下身,趴在他胸口,用舌头轻轻舔舐着伤口,试图替他换件衣服。灌了满嘴的血腥味,时笙就这样听着他的心跳,一分一分,极其动听。这一夜时笙根本没敢睡,他拿来了药,仔仔细细的涂在何文泽的伤口上。

  次日也许是醉酒的原因,何文泽醒的比平时晚的多。

  “你都知道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眼前满眼疲惫惊慌的时笙。

  “嗯…”

  何文泽拍拍他的头,“没事。”

  “大公子,您昨天说的换…是…”

  “那不关你的事,别问了。”何文泽一反了常态,像只受了伤对任何人极度不信任的小兽,龇牙咧嘴的凶着眼前不管是想要帮助还是想要加害自己的一切事物。

  时笙没敢说话,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许久,何文泽才牵起他的手,“对不起…你想知道吗。”

  “嗯…”时笙轻轻点点头。

  “让宫人们在身上发泄,从而换些钱财吃食。”

  “您可是皇子,他们怎敢?!”时笙有些不可置信,同时还有些气愤。

  “嘁。”何文泽笑笑,咬着嘴唇拿起床边的药酒洒在伤上,“我?你去找个人问问,别是你自己,你去问问旁人,谁不敢对我怎么样?虐待他们的是皇亲国戚,我这死活都没人管的皇子,他们拿来泄愤,那不是更好吗。谁不敢?你不知道罢了,其实打我在他们眼里,那可是个平常又有趣的娱乐方式。”

  时笙一愣。

  这次的事何文泽让他尽快忘记。

  次年鬼节,陈贵妃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何文泽跟祝氏从前的书信,加以罪名预谋造反。

  “公子没有…”时笙不顾一切的护在何文泽身前,重重的挨了一顿打。他这才知道,原来何文泽常年的经历是如此刻骨铭心。后来即便是何文泽着急,时笙也一遍遍的总要让他少受些伤。

  何涉将何文泽全权交给了陈贵妃审问,“陈娘娘…求您了,我真的没有,真的…”

  时笙只看着这贵为皇子的少年一遍遍的磕着头,每日的鲜血凝固在衣上,伤口还未好,次日便依然会扯开。纵横交错的伤痕像是田间的阡陌。

  陈贵妃每日只来一个时辰,其余时间何文泽都是和自己在牢里。

  他亲眼见过何文泽的饭碗里爬出过虫,而这少年却只是看看,又一言不发的吃完了整碗饭。那些吃食明明都是坏了的。时笙实在吃不下去,陈贵妃也不与他为难,有时还能拿到些完好的馒头吃。他时常趁人不在分了给何文泽,可何文泽每次都拒绝说自己吃饱了。

  “嘁…”

  长鞭沾了盐水落在少年身上,时笙只看着何文泽眼里的祈求逐渐成了急切恼怒。

  日日如此。

  时笙虽有家族保全,可总是陪着何文泽的,也一并先被收押了起来。后来他才知道,听闻自己受了苦,时家是花了钱的,也有何涉的力保,自己只是进来走个过场,狱卒和陈氏绝不会与他为难。

  没有多久,时笙便出去了。

  “大公子…”时笙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我…我不出去…”

  “滚。”何文泽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这是何文泽第一次骂自己。

  “我…”

  “我让你滚。”

  时笙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狱卒连拖带抓的扯了出去。

  何文泽不想让自己拖累到时笙。他能有更好的境地。

  他分明看到了何文泽眼里的泪光和欣慰。

  他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何文泽了。那日一别,就算多方打听依旧音讯全无。

  两年后再见,少年翩翩,意气风发,满眼是运筹帷幄,笑意未变,只是多了几分…将乾坤玩弄的不经意。

  “阿笙。”他轻轻唤道,将手里的玉佩正经递给了时笙,“收下的话,以后便要一直在了。”

  时笙毫不犹豫的接过玉佩,“在下仰慕公子才学,愿此生侍奉公子左右。”

  “公子,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时笙。一朝如此,往后朝暮如此。”

  “我会一直陪您。”

  “终此一生,您是我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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