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无忧向来起得晚，他揉着眼睛，也想着府里基本上都没什么外人和女子，就只穿了单衣光着脚跑到房门外，却没见到阿九在隔壁的书房。
其实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刚刚起床的时候看不到个人，也没顾自己穿鞋没有，拢了拢长发，穿过墙间的长廊，还是在主厅看到了阿九。
还有林家的二位。
他站在门口，也没打招呼，就看着三个人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
“九殿下…真的是太对不住了，小弟年幼不胜酒力，臣下次一定不让他再这般放肆了。昨日忙着，没能好好给您道歉，实在是失礼。”林煜赔了笑，转而小声对身边的小御医提醒几句道，“林谌，快点给九殿下认错。”
“九殿下恕罪，奴才万死难辞…”他朝阿九谢罪，拜在地上的时候已经羞涩不堪。
阿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孩子真是实心眼，自己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他对林谌摆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我与你兄长同在朝中，我也知林大人与我兄长交好，自然都是一家了，别太在意。”
笑的很开心？
无忧站在门口，挡也挡不住光线，他只是微微偏着头看着堂内，一身白色单衣与未顺的长发，这么个样子还真有些诡异。
因着无忧是走的堂后门，所以还是对着的林煜先看到了，不大好意思的与他打了个招呼，“何公子安好。”
他回过了神，阿九回过头也瞧见了，这才算是叫着他来了堂上。
不过阿九看到他脚上的时候就又是一脸无奈了，这孩子一有点什么急事，就不爱穿鞋。再说现在是夏季，可几日连着下雨，刚刚晴天没多久，感觉上还是有点风也没什么阳光，他身子不好，就这样踩着，还是怕凉的。
“小公子注意身子。”林谌到底是个御医，盯了眼他的打扮，然后把目光移开了无忧身上劝诫道。
无忧没理他，坐在了阿九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林煜看着冷漠的无忧和有些不知所措的阿九，就忽然生出了一种…九王妃的错觉。其实九殿下的名声不错，人没什么架子，而且还老实的很，就算是小事只要是他顺手的，也会帮着旁人做出来，基本上人缘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大爱和姑娘们搭话，对上女孩子，原本好笑语的性子就变得木讷了起来，几乎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听着官家的前辈们谈从前的事，林煜知道他有个未过门的妻子，也就和她还搭得上话，后来似乎是有了什么事，他说是就跟姑娘解了婚约，后来那姑娘也不见了人。
所以是喜欢…他的么。
林煜没敢问，毕竟两个人一位是自己的九殿下，一位是蜀国的二殿下。请罪请完，阿九最近也没弄好陆家的事情，毕竟有关宇文怜，林煜也就留下多和阿九谈了会。无忧就坐在林谌的对面，林煜说是他年轻，实际上应当比阿九还大些，总也有个二十一二的模样。
“小公子身子不大好的吧？有似于胎里的病？”林谌瞧着他的身板，小声问了一句。
“嗯。”无忧随口一个声也就算是应了。
“可否问一下，小公子都用过什么药么？奴才瞧着您面上倒是还好些，也不见与旁人那般，所以有些好奇。”林谌认真的问道，似乎也有点担心自己的话有点僭越，刚说出口就不再看着无忧，只顾着自己解释。
无忧没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身为医者，那要了这些东西必然是好的，总不因着人家给自己治了病，自己倒记恨上了人家，“旁人给的，应该是他自己配的药方，我也不懂这个，你要的话我给你按着写一份给你就是了。”
其实无忧和他只见过这么两次，但也看得出林谌平日沉毅，自己应了他的要求，他竟欣喜的上了眉眼。
那定是个好疾医吧，能为了张还不知所谓的药方开心成这样。
旁边的两位商量完了事，林煜也就不再多打扰。无忧只说今日起得早，不愿动笔，等明日再让林谌上门来取，王府偏僻，他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送走林家的公子们，阿九这才与无忧说道，“瞧你不穿鞋子…我抱你回去。”
无忧还没说话，阿九就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顺着自己来的那条路，一步步往回去。他先开始还揽着阿九的身子，后来就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挣扎着跳到了地上。
明明二人是身高还是眼见着都没什么差距，可阿九看着却就是比无忧高出那么一点，身形也健康不少。
“你以后不许和别人笑。”无忧赤足站在地上，看着阿九的眼睛说道。
那口气像极了阿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份毫无生气的样子。
其实平日里也很难分得清楚无忧的心思，既然他这样说，那阿九只觉得他应该是撒娇，便就耐心问道，“怎么了？”
“你和我笑过，很好看。”他这话说的淡然，但却看不出哪儿的不对劲。
“那…这么说就是，我和你做过的事情，不可以和旁人做么？”阿九把他耳畔被风吹乱的长发撩到耳后问道。
“是，同理也是，你爱我，所以你以后…不许喜欢上别人！”无忧忽然扯住阿九的袖角提高了声音说道。
他的反应要比阿九想的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从前总见他淡漠的模样，这是阿九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的接近竭嘶底里，好看的眉眼里尽是不安。他像只受了惊的小兽，说到最后的时候，是偶然一瞬的杀气凛然。
“我就算是保证了，你也不会信的吧。”阿九笑着叹了口气，他清楚无忧的脾气，略有些小心眼，旁人来看也算不上多可爱，甚至还有些不可理喻，但在他自己来看，倒是像六月里的日光那般惹人怜惜，“但是…你别担心，就可以了。”
无忧久久没说话，直到最后才叹了口气。他慢慢松开了手里握着的阿九的衣角，转过身垂着头往小路的尽头去。
一时间阿九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说不上是哪儿的问题，阿九猛地有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与他忽然有了那么一点隔阂。也许就只有一点，也许吧。
阿九还是追了上去。
其实无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意什么，他总是觉得，自己脾气极差，即便是说的再如何好听，都觉得阿九之后都会不喜欢自己。他一定会有自己的夫人，不是齐玉贤，也该是别人。能和他一辈子的人，总不会是自己。无忧就是不开心，自己什么都给了，那日后该如何？他也承认，是自己想得多。
他看着阿九忙前忙后的兑了温水替自己清洗刚刚跑出去弄到的灰尘，也瞧着阿九细细的先摘了自己脚踝上的小铃铛，而后才用手拢了水。
“我可以自己来。”无忧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试图拨开阿九的手一边说道。
“没事，你坐着就好了，我来吧。”阿九朝他笑笑，低下头细心的替他清洗着。
无忧忽然觉得，有些东西自己不太明白，思来想去了很久，也还是不懂，“你一直…都没有有过该有的吧…这样子为了所有人做事，你难道不会感觉到不舒服的么。我不懂那种感觉，但是我或许…听人说过。我知道你洗过衣裳，这又…”
“是不甘还是遗憾？”阿九低着头打趣了一句道，“其实不管是不甘还是遗憾，我都没有过。说出来大概会显得奇怪，但是我似乎，还真的没有过。”
阿九擦干净他身上的水，又擦了擦手才把那个白银制的铃铛脚环替他挂了回去，“我还经常被人说奇怪来着，不过应该是从前的时候了，刚刚到军营的时候，还用我呢，但看我忙里忙外，倒是说我奇怪。”
“那你该不做才是。”无忧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
“做事情的话，总要先对得起自己了。也许我早有这个感觉呢，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也才能现在这般，没有错过你。”阿九笑着摇了摇头，端起地上的水盆，“我去先把水倒了，待会儿再回来找你。”
无忧冷哼了声，跳下了床去写林谌要的药方。
这张药方仔细，他忽然有些惦记，何文泽看似温柔的笑靥。
“阿叔，我不想娶妻，也不能娶妻。”何文泽为难的对何瑾说道，“您也是知道的，我这个身子命格，真的不适宜这些。”
“那我且问你一句，今日你也确实是瞧见了使者来提的，你打算怎么拒绝他？前几日你身子不好，所以我特地让他们等了许久，这才来告诉你的。若只是说我们一众，这事便也罢了。但这事却牵扯到了外族，也并非宇文氏一家，唯一位公主却确实是舍不得。外族可不管这些，你要是拒绝的不得当，那就是宣战了啊。”何瑾慢条斯理的对他说道。
“或许再商量一下，嫁给各位诸侯也是可以的…”何文泽不大懂政事，尤其是这事牵扯到了时笙，眼下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或许拖延也可以？”
“拖？用什么借口好？”何瑾略带了赞许的问道。
“这…还请阿叔指教。”
哪知道何瑾叹了口气，方才的赞许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与他们说小了你一岁，说你明年才及冠礼，更何况你才刚刚丧父不久，总得等一年也算对得起礼法。所以我说，明年再与他们结亲。这一年时间，也恰巧是你与我的约定，到时候若是你心甘情愿，你留下来的兵马，我也有了更好的办法去对抗外族。”
何文泽瞧了眼何瑾，微微垂了头以示致谢，“这份恩德，我便记下了，只是现在我有的，阿叔基本都有，您没有的，我还不舍得放出去。所以请您等等，日后不久，我定会一同还给您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实际上，您当时伤了阿笙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个基本的决定。如果他不好的话，我再有什么都是徒劳的。只是我放不下我娘，也不能容忍她依旧背着骂名，更不能容忍…害死她的所有人。”
那副清澈的眼眸里是些不欲与人知道的凛冽。
“恐怕到时候你得多还我一份恩了。”何瑾轻声说道，“你不是放心不下祝夫人？要论兵法谋略，我是没有你强，但要论国事，你还差我远。你想如何解决祝夫人的死？我会尽量帮你，多卖你几个人情。”
“既然外族的意思是联姻，结友邦之安，这也是应该的。您既说了，他们不是只有一位公主，也不会舍不得，只是因为当年我爹北上，部族无一出手相助，到了现在他们当然是连攀关系也不敢去攀。但我们现在和宇文氏也是友邦，我们接下了他们的联姻要求，那自然也能拜托宇文七殿下，带了部族的公主去卫国。我也说了，结友邦之安，是应当的。”何文泽轻描淡写的把玩着桌上的六博棋，“不过难道他们的公主带去，他们不会担心？率土之滨，还是只有我们与卫国的。当年不救，现下想攀关系硬攀了上去，难不成…就不关心女儿的死活？我知道，宇文氏疑心七殿下许久，他推去的人，又是外族的联姻公主，又如何…能不被连着疑心呢…”
“卫国拒绝和不拒绝，都是一盘极好看的棋。”何文泽用指尖点了点唇角的那一抹诡异的弧度，“心要不一啊…那怎么大的势头，不都是没用的么…我与外族说说，若是卫国没了，那便是与他们的二分天下。我们占在西蜀，外面那么好的中原，可就都是他们的了。到时候，即便是我不用动手，那小公主…就不会因着担心自己的性命，而与母族私下出卖些什么情报么…到时候…我要的就是他们两边的两败俱伤。难道我娘的死，就只和区区宇文氏有关了么？我可不信…”
陈皓说的没错。
这孩子就是只养不熟的狼。
何瑾瞧着他玩味的眉眼，莫名的有了一丝不安。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会尽量的。”何瑾点点头回应道。
七月初的长安温柔也有宏图霸业。
“可瞧的准确？林煜是去找了九叔？”宇文淮烨的口气里带着委屈，他明明早就确认了两次，这是第三遍，他还是不信，“我七叔到了蜀国，也是先与他们私下玩了一夜？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堂下的老臣又说了一遍。
“是吗…那七叔，必然也问过李贤的事了吧。”他低着头，咬了咬嘴唇，“您先去忙吧，我自己想一下，该怎么办。”
心头一疼。
我已经在试着接纳了，可为什么，你们都要弃我而去…
宇文淮烨受伤的看着自己细弱的手腕，模糊了眼睛。
是太累了，眼睛有些疼而已。
才不是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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