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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无忧有些勤快。

  勤快的有些过分。

  他把水热了,凉了会直到温热,这才递给了阿九。

  阿九毫不犹豫的接下来一饮而尽。

  无忧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也没了什么不对。毕竟打击似乎大了些,他不懂的保护自己,也是可能的。无忧将床榻上的被子搭在阿九身上,跪坐在床榻一边,以手扶腮,呆呆的看着阿九。

  他也回看着无忧,二人就这么呆了下去。

  也不知多久,木门被忽然叩响,无忧转过头,门口是何文泽的身影。“给你这个,去给阿笙,让他去弄,你的小情郎很需要。”何文泽进了门,把一包药材递给他。

  无忧接过药材,担忧的瞧了一眼阿九,又看回自己兄长,“你不能去吗。”

  “我懒得和你说,你让阿笙去给你说说,你也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何文泽若无其事的说道。

  “我知道了…那你?”无忧低下头,站起了身,“那你能不能帮我…”

  “嗯。”何文泽应了下来,“你去吧。”

  无忧又看了一眼阿九,才踱步离开。

  何文泽跟无忧刚刚一样,跪坐下来,玩味的看着床榻上的阿九。

  眸光清冽,满眼桃花一般,笑意盈盈,看的阿九一阵发狠。

  “怎么了?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我吗。”

  阿九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人的眼眸。

  “他走远了。”何文泽看了看关上的门,“阿笙会拖住他,一时半会他回不来。”

  “……”阿九移开了目光,不想看他。

  “说话。”何文泽眯了眯眼睛,眸光暗了下来。

  “当时就是你吧。城下的…大公子。”阿九蹙眉,像只小狼一样低低的怒道。

  “是我。”何文泽换了个坐姿,背靠在床榻边,面向着门口,却只能看到桌子腿,“宇文…子凡。是吧。”

  他用一种极为诧异的表情看向何文泽,不确定该怎么开口,犹豫再三,还是询问道,“你知道我的…表字。”

  何文泽似乎很满意他的表情,笑容里也带了些许风情,“嗯,你不是一样么,也知道我是谁了。嗯…你估计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表字的,对不对。”

  阿九没有回答,可眼里的不解还是出卖了内心。

  他垂眸,“哎,那不然我们来些有意思的,你猜猜我是怎么知道你表字,我猜猜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如何?猜错了没问题,当然同样的,赢了也不会有任何奖励嘛。”

  默认之后阿九便开始在心里想了无数次,他问了两三个方式,都问不出来。其实阿九年纪还小,按理说是不该取字的。但由于父兄都早去,他也只能选择了先接下这父亲早就定好的表字。

  “我是从你七哥那儿知道的。一样,我也猜不出你是从何得知我的身份。”何文泽惬意的笑笑,“方不方便告诉我?”

  “我的下属告诉我的。”阿九应道。他不清楚这个人在搞什么花样,但是他知道,目前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自己装傻的事情,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愿去说。

  何文泽撑着头,看似无聊的敷衍了声,“嗯。”

  “你认得我七哥?”

  “一码归一码,想知道就再猜一次我和他的关系?”

  漫不经心是会传递的,阿九瞧着他未有警惕心,自己也难以控制的松懈了几分,“你打听过他?”

  “猜错了。”何文泽回过身子,趴在床榻边,仰头看向他,“这次…我可没说,猜错是不用顾及的。”

  算是上当了?

  阿九一惊,立马想要反悔,可想到自己装疯卖傻的把柄在他手里,也不得不接受。

  “给你个机会。你比我小些,我不欺负小孩。”他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狡黠而慵懒道,“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当年有关于祝部的事?你兄长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或者有没有从旁人那听到过。”

  “祝部?我不懂,没有人说。”

  何文泽先前的玩弄消失了大半,伤蔓上了眼眸,“嗯,行,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他才又笑道,“我先和你说说,你的侄子呢,他暂时还没事。但是过两天或许就不是我能拖得住了。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皇城好不好进。还有就是,你们老皇帝的顾命大臣我给放了,不知道他能不能躲过这些人,回到宫里去。”

  “你想做什么?”

  “和你一样。”他松开缠在手指上的发端,卷出了个好看的卷。

  阿九没说话,这是代表不信。

  “行吧,不信就算了。”何文泽起身,“那你注意好自己,我估计无忧也快回来了,为了避免你漏马脚,还是先不说了。”

  “你倒有意思,竟不胁迫?”

  何文泽饶有兴致的看看他好看的眼睛。

  “知道为什么吗。”

  还没等阿九接话,何文泽便说道,“因为你说和不说,我都能打进去。只是取决于是我不劳而获,还是奋发图强一下。而且…你这傻孩子,根本用不着我胁迫啊。这不是,逗逗你就能知道么。怎么?你有被胁迫的癖好吗?”

  阿九深深呼了口气,鸩酒余毒的难受还未褪去,风寒留下身子还有些微热,阿九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贸然动手,肯定是不行的。

  “公子。你说什么呢。”

  门口是一句轻飘飘的埋怨。

  阿九越过何文泽单薄的身子看过去,是个俊秀的少年,一脸敌意的站在门口,也在死死的盯着自己看。

  “没有,无忧呢?”

  “端着药,走得慢。”时笙有些不悦的回应道。

  “那行,我先走,你在这等等无忧吧。”

  阿九明显看着这个大公子似乎有些心虚。

  门口的少年什么也没说,闪开身子让了路。

  手里小心翼翼捧着药碗的无忧还在后面,何文泽出去的时候,刚刚撞上他进院门。无忧诧异的看了一眼何文泽,总感觉,他似乎哪儿不对劲。

  “你怎么了?”无忧停下脚步问。

  何文泽对他吐吐舌头,转了转眼睛,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阿笙跟我生气啦…你快去吧,待会凉了可不好。”

  他看到无忧的手紧紧的抓着还有些冒热气的药碗,忽然觉得有些可爱,“对了,有时间你帮我哄哄他,我得出去一下。”

  无忧点点头。

  自己从小厨房把药端来也用了不少时间,药倒的多不怕凉,可对于无忧来说,这是怕洒了出来,他又放心不下阿九,就让时笙先走,自己在后面端着药碗。就他的说法,应该是亲力亲为才是好的。春寒还在,即使是有药的热气,还是让无忧的手有些冰凉。

  无忧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屋子中间,和阿九对峙的时笙。他看了看满眼怒气的时笙,又看了看一脸呆傻的阿九。

  还真没见过时笙生气。

  好在时笙脾性好的很,见到无忧,又温柔柔的笑了起来,他低眉顺眼道,“您辛苦了,我先告退。”

  无忧把药放在了床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指,又端了起来,“手。”他说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兴许是不太习惯讲话的缘故。

  阿九听话的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药碗。表面上装傻装的透彻,可心里只是想着,这孩子真的不会照顾人,哪有给病人这么大一碗药的。

  他的手好冷。

  “你可以自己吃药吗…?”无忧跪下身子,仰头看了一眼他,又紧张的低下头去。

  阿九摇摇头,把药洒了些在自己身上也毫不在意,“不要,不要,我不要吃药,不吃不吃。药苦…我没有生病,才不需要吃。”

  无忧一时语塞,他想了想,又说,“你吃完药我和你说件事,好不好。”

  “那,你不可以骗我呀。”

  “好。”

  阿九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药,苦得他直想打人。

  他瘪瘪嘴,要哭的样子。

  “好苦…欺负人…”

  “别,别哭别哭。”无忧心下一慌,他忙伸出手,扶着床沿起了身,站在床边,递给他一杯清水,低头看着阿九咬着舌头,像是小孩子那样,也一口喝完了水。

  无忧拨了拨阿九额前的长发,都垂到杯子里,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阿九仰头,双手将茶盏递给他。

  忽然一瞬间,无忧有些心悸。

  他把茶盏又放在床头,缓缓的跪回床边。

  “阿九,你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无忧把头埋的低低的,阿九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要是能一直这样,就不会在意我的身份了。我想你好起来,也不想。我怕你好起来,就只想杀了我。不是我想的…我没有想打仗,这不是我的决定…我想过杀你,也一定会找你们卫国报仇,但我从未真的伤过你。其实…战争从决定的那一刻,受伤就是双方的了。我是在你们卫国长大的,我也见识过,你们卫国对蜀国的一些政策。阿九,你知不知道。我…我知道你那样在乎齐玉贤时,我…也许是嫉妒吧。”

  无忧很少会说这样多的话,阿九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听着他接着说,“但是齐玉贤我替你照顾好了,本说是由她接引,但我不敢,我怕她伤我,我也怕你见了她,就不要我了。我没想到你会变傻。这场战争向来都不是由我决定的。我知道你喜欢安稳,我也喜欢。我一直觉得,我从皇城跑出来的时候,你策马一枪,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还有…你笑起来可好看,我一直想要,可我害怕。我知道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的笑里有多少无奈,只是我却一直不能帮你。”

  “我实在怕你会和我曾经经历的事一样,明明好好的,可还是说要丢下我就丢下我,我连一句申辩都不能有。其实有了,也没人会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最怕这种无助感。就算我哭的再狠再难过,就算是我去拼了命的质问,也没有人能给我一个答案。我就是这样被抛弃了,谁也不会询问我的意见,也不会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像是曾经的种种都不存在一样。这时的我除了接受,什么也做不了,我会试图逃避,试图让这个结局改变一下,可我做不到。我最多只能拿我的命去改,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是必须要接受的。换句话说,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个结局都只能是别人给我的这样子,我做不了主。我的命从不在我自己手里。其实我不介意这个,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一次一次的失去,明明我掏出心来了,可还是会失去。你说…这是不是,挺可笑的?”

  “你会累吗。一个人,撑着那么大的国家。”

  阿九没有说话,心下却纠结的很。

  你终究还是认了,你是二皇子。我从来不信,我只等你一个答案。可你今天,终究还是承认了。

  “不要哭啦。”

  无忧抬头,满是泪痕的眼撞上阿九眸中深邃的无奈。

  端坐在高堂的少年眸色暗淡,他对文武百官强撑起一个笑意,“没什么,我们其实,还有皇城的,不是吗。”说完这句话,他的底气似乎也没了,声音轻轻地,有些哽咽,“嗯…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处理就好了。”

  “陛下,李大人…李大人似乎没死。听说…他被蜀国放了。”

  宇文淮烨愣了一下,随即又转过神来,“嗯?什么?他没事?”

  “但是…皇城外这样多的蜀军,难说能不能回来。”

  “唉。”宇文淮烨长叹道,“若能回来,那岂不是蜀军傻了,要助我们呢?”

  没有人再说话,宇文淮烨好说歹说将他们遣散了去,自己呆了一会,磨好了墨,走笔纸上,不远处大殿的门还开着,他看了一眼春光明媚,寒凉里夹杂了暖风,轻轻薄薄的,拂过他的指尖。

  纸上写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兴许是年幼时读过的诗。是谁教的他早就记不太清。但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自己早去的母亲。

  他把小小一瓶鸩毒放在腰间,都走了,只有自己了。攻城向来是不缓的,这一缓也许能改变整个棋局。

  宇文淮烨知道的,自己就在大殿上等着,等也等不了多久,至多今晚,应该就能见到自己抵御了七年的蜀军。

  说来也好笑,自己抵御了七年,却只在书信里见过,这第一次见面,兴许就是自己丧命的时候。

  他拆开桌边的信封,这是刚刚才送到的,在阳县的秦绩给的信。

  宇文淮烨本以为,这种情况下,秦绩是要什么,或是早就投降来劝自己。可他没有想到,这信上只寥寥几笔带过他的情况,即使这几笔,也算是用骨气撑满了书信。

  江山不复,至死不降。陛下若受残害,恕臣暂不能同去。即阳县百姓愿守故土,只到最后,臣定随陛下而去。

  宇文淮烨不自主的浮出笑意,不投降就好。秦绩的意思,应是不管改朝换代,也要守到最后。

  其实本来,如果能找到蜀军大营,是可以最后靠偷袭打一次的。

  只是过了一夜一天,怎么也找不到。

  门外脚步声匆忙,他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将信纸放在刚刚的诗句上,宇文淮烨整了整衣服,咬了咬嘴唇,端正了起来。

  说不怕那是假的。本就年纪尚小,这又是丢命的事,所以他根本没有判断,那脚步声是一队人,还是一个人。

  “只有你一个吗。”

  大殿还是和以往一样金碧辉煌,与何文泽幼年来时的不同,也许只在长得高了,便能看的更清楚了。

  “嗯。你是谁。”宇文淮烨将手里握着的毒药放在腰间,庄重坐在大殿中间,他闭上眼睛,许久后睁开眼睛走向何文泽,“你想怎么样。”

  “你应该清楚,只要在这杀了你,卫国就亡了。不过我更好奇,你身边的人呢?我并不想留下几个祸害。”

  “我比你更清楚。”宇文淮烨十七岁的生辰是在三月后,也许是过不到了。他这样想。

  “你有想过今天的局面是怎么回事吗。”何文泽似乎并不着急,“不用担心,我也是自己来的。”

  “技不如人。是我没能守好国门,才让你们这样的逆贼闯了进来。”宇文淮烨只想着,他是在羞辱自己。

  “别激动。”何文泽拍拍他的肩,冲他笑了笑,“其实你很努力了。让我猜猜,是你把你身边的人都遣退了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让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死也死不痛快,你的臣子和亲信,一个也跑不出去。他们现在就在宫里,你不相信我能找出他们?你的人你应该最清楚,他们会走吗?”

  宇文淮烨出奇的冷静,他轻轻一笑,自己便是亡国之君了,与虎谋皮的事做了又何妨,“你想从我身上找找你作为胜者的炫耀吗。怎么,我现在跪下来求你,痛哭流涕说我朝归顺求你放我一条活路?”

  何文泽没说话,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等着他的下文。

  “你胜了又怎么样。让我俯首称臣?你妄想。卫在我在,我守不住列祖列宗的江山,那我就随着一起去。我管不了别人,我也不想他们陪我一起,他们能走,我不能走。我宇文淮烨生姓宇文,死了依旧姓宇文。江山不再,我也绝不苟活。但只要现在卫国的国土还有我在一天,那你们,就永远都是逆贼。卫国的勇士总会将你们赶出去。如果我带着我宇文的姓氏,向你们称臣,那便是我自愿认了你们。我宇文淮烨,办不到!”

  “所以留你不得。”何文泽接道,“随卫国社稷一起死吗…你的某些臣下若是有你一半骨气,也不至于去的那么早。”

  “什么?”

  “让我想想,你还有多少臣子在宫里东躲西藏伺机等着我们大军进来,为你报仇?我找到了两个,有一个当场下跪说要降,我就擅作主张,帮你清理掉了。”

  “我喜欢努力的人。但我不喜欢白白努力的人。”何文泽手里摇晃着从他腰间顺出来的毒药,“我给你机会,就看你能不能让我满意。蜀兵在出兵前,先皇早就下过死令,亡将也要踏平卫国。”他转过身,又回眸一笑道,“听着,蜀兵大营在城北。你能把握好,那我一定会遵守承诺。你要把握不好,我是从不留废人的。今天的事敢说出去,你可以试试。”

  “我虽然会给你机会,可命还是要还的。”

  “承诺…?”宇文淮烨一愣,可何文泽没有再回复他。

  “你到底是谁?!”宇文淮烨对他离去的身影问道。

  阳光落在他的眉目上,晦暗明媚各不一,显得有些诡异。可这人的模样,连这般诡异,也能衬出美来。

  何文泽勾起唇角,阳光也随着他流动。

  “我姓何,字明彧。你的李贤,就是我放的。他现在…应该在我的哪个下属那吧?”

  “你是我七叔提到过的友人。”宇文淮烨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你是我七叔的友人…伯愚是他的门客…你为什么要放了伯愚?”

  “由你自己判断。”何文泽摇摇手里的鸩毒,“小孩子就不要玩这些,我收下了。”

  只余下宇文淮烨一个人纠结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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