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为奴

　　离开村子之前，山婆婆把刚才我给她的东西都放到了家里，同时跟家里的小香说，如果有人问起，她去哪里了，就说自己去镇上给福运来酒楼送菜去了，其他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问，交代完这些后，就跟莫愁一起去了镇上。

　　十几里的山路，靠着一头小毛驴走走停停，中间山婆婆累了就换她在驴上坐一会，或者两个人都在路边歇，毕竟驴子是家里的一大经济支柱，小香的嫁妆大半还要靠它呢，可不能把它累着了。

　　如果驴子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可能会为自己的责任重大感到自豪的，怎么说它可不是一般的小毛驴，请叫它嫁妆驴。

　　莫愁和山婆婆到镇子上的时候，天才刚刚擦亮，街上除了几家早点铺子里有点亮光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路上更是没有半个人影。山婆婆熟门熟路的来到一个街尽头的的门脸那里，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人过来开门。

　　过来开门的一副笑脸孔的老婆子，这个应该就是山婆婆嘴里的表姐了。据山婆婆在路上介绍说，这个老婆子娘家姓洪，夫家姓桂，跟她一样也是寡妇，不过她丈夫去的时候，她没怀上孩子，所以被婆家赶了出来。

　　洪婆子后来靠着娘家大哥在镇里支起了这个摊子，一生未嫁，因为天生一副笑模样和童叟无欺的生意方式，慢慢越做越做越大，到现在已经是镇上资历最深的牙行了。

　　牙行不但做人口买卖，还做房产，土地，特产等的大宗货物买卖。在镇上提起洪记牙行，就没有不知道的，山婆婆的那个给镇上酒楼送菜的生意也是靠着洪牙婆的关系才攀上的。

　　洪婆子看到是表妹过来，还带了一个小女孩，开始也没太在意，以为是表妹的那个小孙女小香呢。但是看着莫愁的一举一动，处处都透出一股大气和好教养，这可不是自己那个在村子里呆了一辈子的表妹可以教养出来的，瞬间觉得今天的表妹的到来不是那么简单了，但多年的牙行生涯，让她没有主动说破。

　　山婆婆也没有兜圈子，很快就把我的情况跟洪婆子说了个清清楚楚，包括父母失踪，兄长早亡，和村子里的情况，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倒了个干净，一点隐瞒都没有。

　　山婆婆这么做，一个是想博取洪婆子的同情，那么莫愁在后面的日子能过的好一点，另外一个就是想让洪婆婆知道孩子是自己愿意过来的，并不是被迫，以后也会安心的待下去，不会给她惹麻烦的，劳动人民的小智慧在这个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

　　洪婆子听了山婆婆的介绍，对我的情况已经大概了解清楚了，但还是想听我自己说下自己的想法，虽然是亲戚，但生意是生意，自己这么多年能够屹立不倒，这份谨慎也是一大原因。

　　“愁姐儿，是吧，你是自己愿意卖身，想要拼一条活路的，对吧？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顾虑的你可以跟我说，我也好有个打算。”

　　“是的，我是自愿的，也会好好跟着洪婆婆学本事的，以后就请洪婆婆多多照顾了，求婆婆给我找一个好的主家，莫愁一辈子记着婆婆的好。”

　　说完，莫愁又立即跪倒在地，给洪婆子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瞬间有点红了。洪婆子一听莫愁的话就知道了，这个孩子不一般，像她这个年纪，好多遇到陌生人，话都说不清楚。可是莫愁不是，她不但条理清楚，而且已经为自己后面的路也做好打算了，心下也是十分满意的。

　　但是在商言商，满意是一码事，生意又是一码事，就当着我的面说起了人口买卖的事情。像是女孩儿，一般是八岁上的，会比较受欢迎，毕竟太小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主人家也不愿意白白的养着一个孩子，吃穿用度都是钱。但也有些有钱人家给自己的女儿找陪嫁丫鬟的时候会从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导，并且让丫鬟跟女儿一起长大，这样到了出嫁以后都会死心塌地的帮着女儿，是女儿手里的一大法宝。

　　不过这种人家比较少，所以莫愁可能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在洪牙婆这里，要吃她的，喝她的。考虑到这种风险，还有年龄的问题，洪牙婆最后给出了三两银子的价格。山婆婆原本觉得有点少，想要多一点，不过这个钱，她是不会拿的，所以还是要看我的意思见。

　　“愁姐儿，你怎么看，如果可以的话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吧，卖身契在哪里，我来签。”

　　看莫愁这么爽快，洪婆子更是利落，转身去另外一个房间拿出了惯用的制式卖身契，只要我填上名字就可以了。看着我拿笔端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更是对我刮目相看。

　　要知道在镇上这个年纪的男娃子都有很多不会写自己名字的，会写自己名字的女娃子就更少了。而且刚才看到我在卖身契上看了一会，应该是认识字的，这就更难得了，一时有一种感觉自己捡到宝的错觉。不过卖身契已经写好，银货两讫，也容不得莫愁反悔。

　　洪婆子把卖身的三两银子给了我，一转身我就给了一两银子给了山婆婆，还给了两封信给山婆婆，如果爹娘后来回来，让她转交给爹娘，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一封信是给徐远宁的，如果之后他回来，自己还可以跟他见一面。

　　信是用洪婆子这里的笔和纸写的，洪婆子刚才还只是猜测自己认字，现在看到我不到盏茶功夫就写了一封信，更是暗暗点头，面上不露分毫。

　　山婆婆一开始不肯收银子，毕竟这银子可是小莫愁的卖身银子，意义不一样，她要是收了，就等于是她卖了莫愁，而不是好心帮忙了。而且之前莫愁还把家里的米粮和衣物都给了她，这些东西折算成银子都不止一两银子了，以说什么也不肯收。

　　最后莫愁说这个是给小香的添箱礼，自己到时不一定能到，就当是自己这个姐姐最后的一点心意，全了这份姐妹情分。

　　话是这么说，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莫愁在帮扶山婆婆，虽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可是真正得好处的还是山婆婆和小香。如果莫愁说别的理由，山婆婆肯定是要推拒的，可是事情只要涉及小香，这就是山婆婆的死穴，一戳一个准。

　　山婆婆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有点贪小便宜，但是在大是大非上却是不含糊的。想到自己确实需要钱，毕竟自己这个岁数，说不定哪天就腿一蹬，撒手去了，到时候留下小香一个人要在死之前给小香多攒点家底，最后山婆婆还是收手下了这一两银子。

　　“愁姐儿，银子我老婆子就厚颜收下了，有生之年只要你爹娘回来，我必把这封信交上。若真有一天，老婆子要去见阎王了，我也会交代小香接替我来完成这个事情，今日在此立誓，若违此誓，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原本莫愁也就是打这个主意，但是没想到，山婆婆会立下如此严重的誓言，那就更加放心了，到这里莫愁也已经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也算是对死去的哥哥有了一个交代。

　　后面山婆婆又拉着洪婆子一阵长谈，中心思想就是想让她多多看顾我，一定要帮我找一个好的主家，最好能前一个活契，哪怕二十年、三十年的，但那也比死契要强的多，至少还有离开的希望，比一辈子做奴才要强的多。

　　洪婆子当然是满口答应，现在在她眼里小莫愁已经是一块璞玉了，如果随随便便卖了，反而是她的损失，她一定要好好的谋划谋划，让块璞玉发挥最大的用途，这些事情莫愁完全不知道，其实就算知道，也会乐见其成。

　　山婆婆走了，而莫愁也正式开始了为奴的生涯。之后哄婆婆细心的交代了莫愁很多大户人家的规矩，从礼仪规矩，到待人接物，有时候还会说一些处世之道。

　　虽然洪婆子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但确实是让莫愁在日后的后院里生活的更好。这些东西是莫愁从未接触过的，书本上也不可能写这些，但莫愁知道自己日后要安身立命，这些才是真正的保命的东西，所以学的格外认真，有时候甚至能够举一反三。就这么一个教一个学，到也是有一番趣味。

　　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午后，洪婆子带着一个管事娘子似的人物来到了莫愁暂住的后院。这时的莫愁正在树荫下绣着一块帕子，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仿佛包着一个光圈。

　　管事娘子原本听了洪婆子的吹嘘还有点半信半疑，就打算过来瞅瞅，这一瞅，先不说别的，就这份气度就已经满意了七分，剩下的三分还要细细的打探。

　　经过一番跟莫愁的交谈，管事娘子知道这个孩子确实是最符合自己要求的，所以痛快的给了洪婆子十五两银子。洪婆子一番手赚了4倍的利，开心的牙不见眼。

　　这个管事娘子姓吴，人称吴嬷嬷，是镇外驻守的守备大人家的内管家。这次过来就是给家里的小小姐准备小丫鬟的，因为守备娘子是京城大户人家出来的，所以眼界也高，寻常的小姑娘是看不上的，更不用说还是给自己的独女准备的，那更是精益求精。

　　我在守备家里呆了两年，这两年我已经从一个打杂的小丫鬟，升成了三等丫鬟，这在后院中，对一个没有根基的小丫头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但是从我进府的那年起，就开始不下雨，一直到第二年秋收，一点雨丝都不见，据说附近的几个县都是如此，直到后来这场旱灾横扫整个大周朝。

　　街上到处都有饿死的人，已经有好几个周边的地主家被流民冲破，抢光了家里的所有东西不说，还有把家里的女眷掳走的。丫鬟们每天都无心做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为自己的出路各种担心。

　　终于有一天，吴嬷嬷把所有的丫鬟婆子召集到了大厅，跟我们说，夫人决定要带着小小姐回京城，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法，不愿意一起走的，夫人会发放卖身契，愿意走的，三天后跟着车队一起出发。

　　有一部分人还是不愿意离开故土，毕竟京城太过遥远，前途未卜，这里还有自己熟悉的人和物的。但是莫愁却是要一起去京城的，莫愁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无亲无故，又是旱灾，又是流民，世道可能会越来越乱，到时候随便一点意外，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莫愁后来一路跟着夫人和小小姐出发去京城，路上很不太平，时不时的会有小股的土匪过来强抢。说是土匪，其实也是流民组成的，没有什么武器，每次都被守备大人派来的兵丁打回去了。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整整走了七个月，到了京城后随身的丫鬟只剩下我一个，有的是在流民冲击中，不小心走失的，更多的是得病去世的，路上缺医少药的，只能生生的熬过去，熬不过去就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在这个时候人命真的很不值钱。

　　那个时候，莫愁经常想，是不是哥哥在天之灵保佑，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能保佑自己安全的躲过去，躲不过去最多也是受点小伤，就这么无病无灾的一路安全到达了京城。

　　到了京城后，莫愁就在后院住了下来，同时也成为了最小的二等丫鬟。然后就是一路摸爬滚打的，在十二岁那年做了小姐的大丫鬟，最后还陪着小姐嫁进了姑爷家里。

　　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我帮着小姐巩固后院，管理产业，照顾后面出生的小小姐和小少爷。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岁数，等发现身体越来越差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六十岁老妪了。

　　小姐体恤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辈子，不忍我临老了无依无靠，就在自己的几处嫁妆庄子里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给我养老。卖身契其实早就已经还给莫愁了，但是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就一直呆了下来。

　　在莫愁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几次都想回到那个小村子，再去看一眼那个被自己烧掉的小院子，看看爹娘有没有回来，虽然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有成行。

　　最放不下的其实是哥哥的墓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埋在后山，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机会去看他。虽然后来莫愁有了钱，就托人跟小香联系上了，一直有托小香逢年过节的帮我给哥哥烧点纸钱和祭品过去。

　　莫愁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还写了一封信给小姐，信中嘱托，等自己死后，把尸体烧成灰，然后让人把骨灰带去那个村子，然后跟哥哥葬在一起。这个最后的心愿，小姐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肯定是会答应的。这样就能一直陪着哥哥了，哥哥应该会开心的吧。

　　做完了所有的一切，莫愁就开始慢慢的等死，身体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了，就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活下去的勇气似得，没几天功夫，就只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风一吹就能看到挂在身上的衣服一阵晃动。

　　死的这一刻，回顾一生，虽然有时候会不择手段，但是都会给人留下一下生机，甚至会帮着放人一条活路。之所以这么做都是怀着来生能够跟家人重聚的希望，每次入冬都会去庙里舍银子赠医施药，多年已来，自己的积蓄有大半是花在这上面了。

　　莫愁一直坚信，只要自己不作恶，多积善，老天爷说不定能看在她这一份用心上，给她一个她梦想的来生。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是莫愁从未放弃过，这已经是她可在骨子里的执念。

　　闭上眼，莫愁好像看见父母和哥哥已经过来接她了，脸上露出的是满足的笑容。这个时候谁也没有看到莫愁身上闪过一阵阵的金光，这些金光包裹着莫愁的身体，慢慢的闪入了莫愁的体内，在不见的这一刻，时空有一阵扭曲，然后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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